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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上海四明的民国遗韵

时间:2018-12-8
2014年4月,我從溫哥華到上海問學,短暫逗留期間,有機會在學友林志明先生的陪同下,前去尋訪民國名人的故居群落,那是一處舊時的石庫門弄堂,稱作"四明邨",坐落在延安中路,據説名氣不小,不僅因爲印度詩人泰戈爾,中國詩人徐志摩均在這里住過,流連忘返,更有不少文人鴻儒,電影明星曾在這里棲身。大半個多世紀過去之後,在當下物欲喧囂的世界里,那些民國的人文氣氛與場景是否還在?我帶着好奇心,來到了這條滬上的弄堂走馬觀花。
上海的弄堂,是老上海留下的近代人文縮影,如同北京衚衕,成都巷子,作爲典型的地域建築群落,在歷史長河中分別承載了不同的故事。在動蕩不安的戰爭年代,四明邨猶如颱風眼,雖地處鬧市,卻偏安一隅,以她特有的租界寧靜環境,曾吸引了國學大師章太炎、作家周建人,畫家吳待秋、來楚生,書法篆刻家王福庵、朱積臣,電影演員胡蝶、阮玲玉、嚴俊,書畫家陸小曼、吳靑霞等名人來此入住,至今最爲人們樂道的是,阮玲玉和胡蝶曾寄居在這人生驛站,徐志摩與陸小曼纏綿悱惻,跌宕起伏的情愛故事就發生在這里。
上世紀租界時代,四明邨曾是上海有名的"上只角",最初由四明銀行開發,故而得名。民國23年9月出版的《中國之儲蓄銀行史》記載,"1908年成立于上海的四明銀行是我國最早的商業銀行之一,由旅滬寧波人集資創辦……,而四明村之所以在當時衆多的石庫門弄堂中脫穎而出,是因爲它是上海新式石庫門里弄的典型代表之一。"由此可見,作爲一條弄堂,四明邨的歷史沿革盡現。清末民初年間,四明銀行也是最早印刷並發行紙幣的本土銀行。
          
 没有上只角 哪有四明邨?
老上海人語言中的"上只角"和"下只角"應是他們獨創的詞彙。當地人有這樣的用語習慣,把河岸內凹的地方叫做"灣",而外凸的地方,就叫做"嘴"。例如今天的江灣、古北灣、南匯嘴、陸家嘴,即由此得名。如果"嘴"的地域較小,形狀更尖,那里就會被叫做"角"。有時語意也很混沌, 南匯嘴亦稱南匯角,不過早已約定俗成,不會找不到北。筆者多年硏習語言學,故對於方言頗感興趣,留意到在上海話中"角"念"goo"(弱聲)。以前,蘇州河兩岸就有如蘇家角、吳家角、叉袋角之類的地名,如今大多已成爲了"歷史地名"。不過,上海人會以"角"表示方位與方向,如説" 伊住勒徐家匯一只角",這個"角"不是"角落"、"拐角", 而是"徐家匯那個地方。" 這是上海話中的一個有趣的現象。
不過"邨"在古漢語中則多指鄉下人聚居的處所,比如舊時的私塾,亦稱爲"邨塾",粗野之人謂之"邨民"。我獨不解當年"上只角"的這個高尙住宅區何以用了這樣一個很不上檔次的詞來命名? 全然不同于如今的"至尊"、"貴胄"、"皇家"這些字眼。或許是"老派上海話"使然吧。還記得《阿飛正傳》和《海上傳奇》中的上海女人潘迪華、 尤其是後者,在導演賈樟柯先生的指點下, 她説的那一口"老派上海話"字正腔圓,精彩得連老上海人聽了都會莫名地感嘅萬千。
亦像台灣的正宗國語,源自民國,其濃濃的儒家文化韻味,溫潤有加,如與之對話,你會不由得素然起敬。
看看香港的經典電影就會留意到,説老上海話的角色多半住在"上只角",而説蘇北腔上海話的,通常住在"下只角"的"棚戶區",且不少是從山東遷徙過來,靠賣拳頭爲生的忠勇人家,成龍的符號化表演就是最好的例子。當年,前輩學者,大學問家趙元任先生曾對這一帶的語言與文化變遷有過精到的闡述,散見于他對江浙方言的著述里。 其實,很多1949年前去香港定居的老上海人,包括他們的後代,其中一部分來到了溫哥華定居,至今都還保留着這口老上海話,只可惜如今在本土幾近失傳了。
從四明邨的鏤花大鐵門復望進去,一片紅瓦紅墻的石庫門房子映入眼帘,每棟樓頂兩側與陽臺鏤花都是四明銀行的標誌。與"老石庫門"格局不同,這里的樓盤規模似乎更大,但每幢樓佔地面積很小,偏向"空中"立體發展,在當年應是新式的石庫門住宅, 清一色的紅磚墻,每戶客堂前爲天井,後爲廚房;樓上前部爲臥室,後部爲亭子間, 亭子間上面還有曬臺;門框用汰石子裝飾,對開大門用厚重的實木製作,烏漆染色,還系上一對敲門用的大銅環, 平添了幾分貴胄之氣。每個樓層都配備了衛生設備,自來水、 管道煤氣也一應俱全,這是相當體面和前衛的,    難怪當年的上海文化名人喜歡扎堆于此,  相信不會産生屈就之感。 (未完待續)  
  (接1208期)
説起四明邨的過去,小區里的一位老伯吿知筆者:"這里曾是租界里的上只角核心區。當年弄堂門口還有稱作"紅頭阿三"的印度門衛看守,閑雜人等、謝絶入內。那時的四明邨治安很好,一排排路燈天天晩上通徹透亮。最早的住戶多爲四明銀行的高級職員,獨門獨戶。當年只要説起"四明邨",拉黃包車的人沒有不認識的。" 
由此可見,四明邨確是很有范兒的地方。我頓時感到,沒有來"四明邨"走一趟,不算到過上海灘。
  漫步在弄堂里,總有一股濃濃的民國氛圍撲面而來。看得出,外墻是剛粉刷過的,呈現出一種鮮艷的桔紅色,只有從墻縫里才能看出原來的紅磚早已斑駁。
       有些窗戶帶着木制的窗欞和木制的百葉窗,五花八門的信箱突兀地挂在墻上,是典型的民國家居什物。如今,人們或許已不再刻意回憶當年的歷史場景。弄堂吸引我的到來,不是因爲過街樓上"四明邨"的匾額,而是這里曾經居住過的文人雅士,章太炎革命落寞之後的埋頭國學,周建人一家的驛站歲月,泰戈爾的雁過留聲,徐志摩和陸小曼的羅曼蒂克,阮玲玉何以在人言可畏之後要早早的香消玉殞?那些故事都曾埋藏在這紅磚的堆砌,樓層的叠架之中,讓我頓時覺得心無旁騖,只要按圖索驥,定有發現。
 
四明邨 -- 泰戈爾三度流連忘返之地
史料記載,諾貝爾文學奬得主,著名的印度詩人泰戈爾一生三次訪問中國,就居住在徐志摩與陸小曼的愛巢里。如今,在四明邨的住宅墻壁上,遊人尙可讀到他的詩句:"世界用圖畫與我對話,我的靈魂答之以音樂。"和"樹就像大地的渴望,它們都踮起腳尖向天窺望。"在當代中國的都市生活中,能看到來自異域的文學大師詩文公開展示,可説是絶無僅有,我不由得感嘅萬千,四明邨就是有文化。(上圖:右一起,徐志摩、泰戈爾、林徽因合影)
徐志摩和陸小曼婚後曾先住在上海環龍路(今南昌路)花園別墅11號,一幢三層的洋房。後來才搬到福煕路(今延安中路)"四明邨"的923號。陸小曼在這里租了一幢,每月租金銀洋100元左右。最可惜的是,九十年代,上海修建延安路高架的時候,"四明邨"第一排和第二排的房子被拆除,"愛巢"也不復存在。只有徐志摩的詩句仍鎸刻在這里的外墻上:"闊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我只要一分鐘,我只要一點光。"
如今留下的只有昔日的舊影,展現了一樓正中是穿堂,邊廂房是陸父的臥室,陸母佔了二樓的亭子間,而新房就設在二樓廂房的前間,垂着深紅色的厚重窗簾。廂房後小間是陸小曼的吸煙室,二樓的客堂間用來會客,備着煙榻,供客人使用,會客室中間的一張八仙桌是晩餐桌,因爲陸小曼很少用午餐,她是把白天當黑夜、黑夜當白天的人。三樓是徐志摩的書齋,厚厚的地毯、精緻的椅墊、墻上訂着些斑斕的蝴蝶標本和一幅兪珊《沙樂美》的劇照。窗外那棵法國梧桐,把書齋映得一片碧緑。沉溺在這片"佳麗金屋",卻始終不能自拔的徐志摩,時常感到生活"已變成一個長夜掙不開的惡夢"。
 
爲了接待來訪的泰戈爾,陸小曼還把一間客房佈置成印度風格,可泰戈爾眞正滿意的卻是他們那間古色古香的臥房。四明邨見證了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愛情。可就如同徐志摩的詩寫得那樣:"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那里的一切隨着徐志摩的去世,也成了過眼雲煙。(右圖:陸小曼和徐志摩故居客廳)
 
四明邨 -- 陸小曼和徐志摩的愛巢
 
那年月,陸小曼能歌善舞,清雅端莊,尤善交際,名震京滬。她于19歲時,由父母包辦,嫁給王賡。其人畢業于清華,後去了美國留學。兩人新婚燕爾,交流不多,並不幸福。1924年當徐志摩和陸小曼相識時,一個還是王太太,可丈夫天天忙碌,讓她非常不滿;另一個則是追求林徽因失敗,情場失意。兩人在這樣的背景下結識,注定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將會發生。
 
梁啓超是清末民初的大儒家,他作爲徐志摩的老師和證婚人,對徐陸的結合很不滿,在婚禮上他當着兩人的面説道,"志摩、小曼皆爲過來人,希望勿再作一次過來人。"不僅如此,徐志摩的父親也不滿意陸小曼,仍然把徐志摩的發妻張幼儀當作自己的兒媳婦。無奈之下,徐志摩只好帶着陸小曼離家出走,就寄居在這四明邨。那年月,雖然蔣公提倡"新生活運動",但情愛與結婚畢竟是二碼事,難以兼得。從小家庭富養出來的陸小曼,出手闊綽的習慣已無法改變,據説每月能花掉五千大洋,日常開支依賴徐志摩敎書和寫作所得,而這些收入根本不夠陸小曼的日常揮霍。
 
上海檔案館的史料記載,民國時期,入住四明邨的名人雅士很多,除瞭如今社區門口的名人招牌上列舉的姓名外,還有時任四明銀行董事長孫衡甫,上海輪船招商局董事長的李國志,趙四小姐、鄒韜奮、四明邨 22 號更是中共地下組織的活動點,"曉鍾劇團" 和秘密電台的聚集地。然而,如今在人們的心目中,陸小曼依然是最爲人們樂道的,這是因爲她在這里有了與徐志摩的浪漫故事。
 
陸小曼體弱多病,在與上海演藝界的票友們交往中,她發現吸食鴉片對病情有緩解作用。可她忽視了一個問題,鴉片吸多了會上癮。從1927年兩人結婚,到1931年徐志摩失事前,陸小曼的生活越發奢侈放任。胡適曾感嘆到:"她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郁達夫的評價則是:"陸小曼是一位曾震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徐志摩則以詩人的語言表述:"她一雙眼睛也在説話,睛光里蕩起心泉的秘密。"能得到這三位文人的高度稱讚,不能不説陸小曼確是一代才女,後來在文學、戲劇,還是繪畫上,都表現出了天賦。當然,世俗社會的人們更關注的是她與徐志摩的情愛故事,而忽視了她眞正的藝術才華。
 
1965年4月3日,一代才女、曠世美人陸小曼在上海華東醫院過世,享年63歲。由於正値"文化大革命"前夕,山雨欲來風滿樓,已是驚弓之鳥的文人尤其敏感,誰也不想落下額外的文字冤孽,多添麻煩,因此,靈堂上只有一幅輓聯:"推心唯赤誠,人世常留遺惠在;出筆多高致,一生半累煙雲中"。讀之令人唏噓不已。其實,除了徐志摩與陸小曼在四明邨演繹出的浪漫故事,還有胡蝶、阮玲玉、上官雲珠、黎莉莉、秦怡、王人美等等,無數男人心中的女神,一個更比一個精彩紛呈,不勝枚舉。
 
那年月,有多少女神在上海灘上留下傳説與足迹?如今已無法逐一概述,然仍爲人們稱道的是她們身上那種非凡的氣質,如美玉,如清流。上海美人曾是這座都市里的一道又一道風景,而在所有的傳奇里面,上世紀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那部分最爲精彩,今天,我們要到哪里去尋找芳踪?
 
四明邨 -- 默片時代影后阮玲玉的驛站
 
如今,"四明邨"院落入口處大鐵門上的歷史招牌,相傳是上海書法家任政先生題寫的墨寶。史料述及,這里也是阮玲玉居住過的地方,如同胡蝶的房捨,門牌號碼均語焉不詳,或整座樓房已被拆毀,讓位于市政建設。她在上海的演藝生涯雖不長,但住過不少地方,已無從考證。亦如胡蝶,飛來飛去,更是居無定所,搬遷頻繁,計有十幾次之多。距離"四明邨"不遠的另一個住宅區,新閘路 1124 弄沁園邨 9 號,應是阮玲玉的人生最後居所,直到 2005 年她去世 70 周年時,才被官家認定爲"阮玲玉故居",作爲旅遊景點,對外展示。但是阮玲玉故居的招牌沒有挂在 9 號樓門口,而挂在小區門口,看守大門的老伯説起此事,一臉的驚嘆號,無可奈何,是因爲9 號樓的住戶曾投訴,忌諱有人在樓里自殺的故事,認爲大不吉利,即便她是民國影星阮玲玉,也不接受。若每天招來遊客敲門,將不得清靜,永無寧日。
 
老伯還説,儘管如此,仍常有不少"阮迷"慕名而來,四處打聽。我留意到,"四明邨"應是阮玲玉的人生驛站之一,而附近的"沁園邨"則是她終結生命的地方。三八節也是一個和她有關的日子。1935年3月8日,阮玲玉在沁園邨9 號的家中二樓自殺,她的生命就此嘎然而止。那一年,阮玲玉年僅25歲,正是佳人的豆蔻年華,她的故事太過于凄美與悲情。八十多年後,阮玲玉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大部分已不復存在,無從考證,唯獨這沁園邨9 號樓還幸存,爲世人留下了尋芳的去處。(左圖:2014年4月筆者與上海大學林志明敎授(右)探訪沁園邨的阮玲玉故居)
 
阮玲玉是爲無聲電影而生的人,也是那個"默片時代"的影后。她用惟妙惟肖的眼神和肢體,爲我們傳遞了無限遐想的民國風情。面對老洋房門前的光影迷離,褚紅色的墻面、油漆斑駁的窗欞,讓人想到阮玲玉之死,爲了保護自己心愛的男人,同時也成全了自己的聲譽不受玷污。爲此,魯迅先生特意爲她寫下了一篇悼文《論人言可畏》。如今讀之,仍能感受到阮玲玉人生的凄美。
 
沁園邨9號之于阮玲玉的意義在于,這是她寫下震驚民國的四個字 "人言可畏",隨後自殺的地方,也是她和茶葉大亨唐季珊的愛情無望終結的地方。她居住在四明邨期間,憑藉《城市之夜》、《小玩意》成爲上海灘紅極一時的女明星,更憑藉《神女》和《國風》達到自己演藝事業的顛峰。
 
阮玲玉無疑是標準的民國美人胚子,入鬢細眉更是襯托出了她的溫婉和嬌媚,當年的報紙上報道她每天畫眉要畫二個小時,雖可能是記者的夸張之語,也足見她本人是極在意畫眉的。她曾拍攝一套寫眞,據傳是1934年《良友畫報》的贈品,寫眞中的她穿着曳地旗袍,眉眼魅惑,笑容令人心動,很難想象一年以後,風華絶代的阮玲玉竟然會以自殺結束生命。(右圖:1935年3月11日阮玲玉出殯場景)
 
民國時期,阮玲玉被公認是一個標準的旗袍女神,身着高領短袖、高開叉的曳地旗袍,盡顯女子嬌媚。她很適合這種流行于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服裝,成了上海灘上不少刋物的封面女郞。那是一個時代的絶版,已隨阮玲玉一起留在了1935年,留在了上海,留在了世人的記憶里。
 
史料記載,阮玲玉的死與蔡楚生有密切關聯,一個是名演員,一個是大導演,他們理應是上世紀30年代娛樂圈里的絶配,只可惜他們沒有在最好的時間遇上對方。他們相遇的時候,蔡楚生已有妻室,而阮玲玉"恨不相逢未嫁時"。1934年,蔡楚生編導了一部反映江浙漁民悲慘生活境遇的電影《漁光曲》,連映了60多天,女主角王人美一演成名。蔡楚生的電影如此賣座,讓阮玲玉感到很意外。隨後蔡楚生請阮玲玉飾演《新女性》里的韋明,讓阮玲玉看劇本看得掉下眼淚。
 
電影開拍了,阮玲玉演得忘情而投入。在拍韋明自殺的一場戲時,全場潸然淚下。《新女性》拍完後,上映受到阻撓,阮玲玉的情感也走到懸崖邊上。一個最要面子的女人,卻被曾同居過的兩個男人同時推向法庭,阮玲玉苦不堪言,於是向蔡楚生求救,希望能幫她脫離困境,遠走高飛。蔡楚生雖很同情阮玲玉的遭遇,但他最終選擇了退卻。一是他已有妻室;二是他擔心會承受太多的社會輿論,讓他失去電影事業。蔡楚生的沉默,終于讓阮玲玉絶望了。失去了愛情,阮玲玉覺得一切都沒了,她再也沒有力量對抗外界的壓力。
 
其實,阮玲玉也是非常的女兒態,就活個一縷芳魂,哪管世事黑白。從張達民到唐季珊,她跟的男人不是劫財的紈絝子,就是貪色的登徒子。但她跟了這些男人,每次都痴痴地愛,沒了自己地愛,最後她依靠的男人都成了冰山,她的世界傾斜了。兩個背棄她的男人帶給她訴訟糾紛,加上媒體的流言攻擊,她抗不住了,在唐季珊送給她的沁園邨9 號樓里,阮玲玉仿傚了《新女性》里的韋明,服下了大量安眠藥。
 
而就在同一年,可口可樂公司也將民國巨星阮玲玉選爲第一位中國代言人。那一年,可口可樂開始滲透到中國市場,到了1948年,其銷量已經超過100萬標箱,2400萬瓶。足見當時阮玲玉的影響力。胡適先生有雲,"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言之鑿鑿。如果説,今天國人喝的可樂,肇始于大半個世紀以前阮玲玉的最早促銷,應是有歷史依據的。
 
四明邨 -- 胡蝶隨風起舞的地方
 
胡蝶也在四明邨住過,這里曾有她的"故居",其實就是人生的"驛站"。只見大門口的紀念橫匾上有她的姓名,但已無從尋訪她的"閨閣",聽説她住過的那幢樓也已拆毀,爲如今的市政高架橋讓路。胡蝶無疑是那些一張張發黃的膠片中最華麗的影像,屬於老上海的美人。她是一朶花,雖有盛開的燦爛,也有凋落的凄涼。但無論如何,每走一步,都帶起一股風,且隨風起舞。胡蝶在上海的故迹極多,搬一次家便多一個"故居"。如今説的胡蝶"故居"多指四川北路1906弄(余慶坊)52號的那一處,她在此居住了八年時間,爲時最久,並在此成名。1932年,她全家搬到巨鹿路786弄的光華里13號,1933年底,她與潘有聲成婚,新房在新樂路永利村29號,1935年又搬至膠州路一幢洋房中,此樓現已被拆。如同阮玲玉的"故居",只要認定一處,作爲旅遊景點,供今人憑弔與瞻仰即可。
 
回望歷史,胡蝶乃是上個世紀早期上海灘上的電影皇后,原名胡瑞華,乳名胡寶娟,1907年生於上海,原籍廣東鶴山。幼年跟隨在京奉鐵路任總稽查的父親遷居天津等地,長期輾轉流離。她于1924年返回出生地上海,入上海中華電影學校第1期演員訓練班,結業後參加無聲片《戰功》的拍攝,後相繼在友聯等影片公司主演《秋扇怨》、《鐵扇公主》等,引起了當時上海灘上的著名文化人伍聯德先生的關注,邀請她作爲其主辦的《良友畫報》1926年創刋號封面女郞。胡蝶從此嶄露頭角,在上海灘上一舉成名。
 
1928年,胡蝶正式進入明星影片公司,開始了她藝術事業的輝煌時期。由於該公司鄭正秋、張石川賞識她的素質和才華,認爲她具有電影名星的潜質,於是花了很多力氣培養她,不僅重用她主演公司着力推出的電影,甚至還請人專爲她寫劇本,後來的事實證明胡蝶也確實沒有辜負公司的厚望。在張石川的新片《白雲塔》里,胡蝶首次與阮玲玉這位後來也成爲中國影壇的紅星合作,這也是阮玲玉生前二人惟一的一次合作。
 
影片公映後,胡蝶受到了觀衆的一致稱讚。最使胡蝶聲名鵲起的是由她主演的《火燒紅蓮寺》,她清雅不俗的表演,大方開朗的性情隨着俠女紅姑瀟灑飄逸的身影,一夜之間紅遍了大江南北,成了觀衆深深喜愛的明星。儘管此片開了影壇武打片之氾濫的先河,受到輿論的指責,但是"胡蝶"這個名字家喩戶曉卻是改變不了事實。
 
胡蝶,當年曾被廣泛地譽爲"民國第一美女","電影皇后","頭牌電影明星",紅透了半邊天,而在如今的中國,在當下上海的輔慶里,她的出生地,這個長大後改名爲"胡蝶"的女孩,早已在人們的話語結構中淡出,早已在浮躁喧囂的上海外灘消遁,但是歷史的痕迹似乎仍然難以被抹去,民間記憶里還有着她的靚影,如今若循着那刻骨銘心的思緒,延伸到逾八十年前風雨飄搖的民國上海,尙可尋找到那一抹沉香,那一彎彩虹。
 
那時候她的名字是這座城市的驕傲,也是這座城市的味道。舊上海傳奇女星胡蝶先後主演過百餘部影片,成功地飾演了中國不同階層的各類女性形象,成爲中國電影拓荒期和成長期的同步人和見證人。她的電影生涯及其藝術成就構成了中國電影歷史重要而獨特的篇章,她也是五邑文化史上最爲杰出的女性。在當時看來,胡蝶的形象非常符合中國民間傳統的麗人標準。她除了臉若銀盤、明眸皓齒、膚如凝脂之外,雙頰上的一對酒窩更是她的絶世招牌。這個以"梨渦美人"揚名影壇的女伶是那個時代中國男子無法拒絶的"夢中情人"。
 
這位上世紀 30年代上海灘上最負盛名的女演員,從影生涯橫跨默片和有聲片兩個時代,成爲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最優秀的女演員之一,同時也成爲了人言是非的漩渦中心。在經歷了無數的個人生活動蕩後,胡蝶攜帶收養的兩個幼年子女于1946年去了港島避亂,後來輾轉到了台灣,在水一方隱居了近20年。後于1975年踏上了去國萬里的人生路途,遠赴加拿大溫哥華定居。(上圖:1985年,王丹鳳與胡蝶在溫哥華English Bay寓所合影)
 
胡蝶抵達後甫久,爲了躱避意想不到的是非不測,亦爲懷念前一段情事,從夫姓化名爲潘寶娟,亦如同期避亂去了洛杉磯的張愛玲,從此開始了低調的異國生活。這期間胡蝶參加了加拿大中僑開辦的移民英語學習班,結識了同班的劉慧琴女士。劉慧琴在與胡蝶的交往中,甚得胡蝶的好感與信任,於是便有了啓動《回憶録》的寫作初衷。這部《回憶録》由胡蝶口述,劉慧琴整理成文,在1986年8月,《胡蝶回憶録》在台灣率先出版;次年8月,大陸新華出版社出了該書內部版。後來,也有了浙江人民出版社版本,書名改成《影海憶舊》。今天的讀者能夠分享閲讀這本書,無論是哪一種版本,都有劉慧琴女士的貢獻,因爲她爲後世留住了一段凄美的民國故事。(左圖:胡蝶墳塋,坐落在溫哥華鹿湖北坡科士蘭墓園)
 
在美麗安寧的楓葉之國,胡蝶默默地度過了整整15年的晩年人生。在穿越了歲月的沉澱之後,她已是81歲耆英之年的耄耋老人,不期因中風並發心臟病,于1989年4月23日在溫哥華的一座公寓里溘然病逝,從此一代名伶香銷玉殞,讓人感到她所度過的是怎樣一段凄美的人生歲月,給後世留下的是怎樣一段過于傷感的亂世悠悠情,縱是浮翠流丹,往事依稀已化蝶。
 
尾聲
 
回望歷史,1949年以後,民國留下來的原住戶,如資本家,買辦,白領,文人,藝人,女伶,江湖大亨等陸續轉變身份,成爲城市平民,平日里藍布素衣,生活低調,唯唯諾諾,但舉手投足之間,仍不能完全掩住昔日上海人特有的雅致。文革初期,四明邨里開始了徹底大換血,大多數原住戶被掃地出門,工人階級,軍宣隊幹部,紅五類開始進駐"四明邨"。從前一個門牌號里僅住一戶人家,而那時最多的住進了七八戶,類似于北京衚衕里的許多名人院落,成了群居的大雜院,延續到今日。今年九月份,筆者再次去那里尋訪,與"老土地"們交談,又瞭解到不少四明邨的掌故。
 
其實,上海四明邨里的民國故事還有很多,尤其是那些女伶,她們是那個年代的情感動物,在自己與別人的故事里動情流一把淚,一直流到把自己生命消殞了。看阮玲玉的照片,老上海的旗袍,身姿纖弱而如弱風拂柳,氣質靈秀而如臨水照花。細眉眼,鎖愁煙,薄命相。最招人憐的是她處子般的顔面,她在那里笑,笑得無邪至極,由衷到毫無保留,把一顆心裸露在外面給人看,演戲淘空了她一半的元氣,情愛淘空了她另一半的元氣。"你們看,她像永遠抒發不盡的悲傷,惹人憐愛。一定是個有希望的悲劇演員。"她16歲第一次出現在試鏡室時,導演就給她下了悲劇演員的讖語。
 
難怪她會在《挂名夫妻》的片場,把自己哭得城垣都塌陷了。入戲之深,也就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了戲。滿是虛幻與幻滅,貢獻出全部的自我。率眞性格在這個演藝江湖里四處碰壁,要么被這個江湖呑噬,要么跳樓,要么服安眠藥,連自己的死,都要以迷醉的姿勢,演出一幕與世界最後驚鴻一瞥的凄美。胡蝶是這樣,阮玲玉是這樣,周璇是這樣,或許只有今天的大陸演員永遠不是這樣,她們所接受的敎育,注定了使她們不會有那樣的眞實情感,又怎能進入戲份,塑造出曠世絶代的藝術形象?
 
那個年代的阮玲玉和胡蝶們都眞到幼稚,保留了人性中最美的元素,人到中年也不曾消遁。阮玲玉自殺了,遺言是四個字:"人言可畏"。現在不會再有這樣眞實的好演員了,她們只演能賺到名利的戲,如范冰冰們,從不肯演交出自己眞性情的戲。連演《阮玲玉》演到深處的張曼玉,儘管在戲里假裝痴醉地跳酒醉的探戈,作態亦歌亦舞,但已全然沒有了那眞實。卸下戲服,縱已徐娘半老的劉曉慶,一生不斷變換可倚靠的男人肩膀,曬出照片,總是扮作一個靑澀少女賣萌,在紅塵中早已判若二人,早已不再是剛出道的可人形象,她已認定了生活的活色生香,眼前即享受。但如阮玲玉和胡蝶這樣的女子,這樣的曠世優秀表演藝術家,當代中國已經沒有了。阮玲玉的25歲即是她的一生,留在一曲《葬心》里,即便是今天,她的遺韻依然,風華絶代,風月無邊。
 
正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上海四明邨,下次我還要來看望你,尋訪你散發着民國沉香的故事。
 
2014年6月14日初稿,2018年11月28日修訂于加拿大溫哥華楓林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