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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雌性的草地》--人的兽性与兽的人性构建了生命的魔性

时间:2019-9-14

(杨老师读书笔记:严歌苓《雌性的草地》)

人的兽性与兽的人性构建了生命的魔性

无独有偶,刚刚在一个读书会上讨论完阿加西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就开始阅读严歌苓的《雌性的草地》。

图像

《雌性的草地》,是一本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浓厚的先锋实验小说。我不敢肯定严歌苓是否刻意模仿了阿加西,但她绝对是借鉴了《百年孤独》里的魔幻现实主义元素并予以发扬光大,遂使整部小说魔性十足,时幻时真。当然,它没有《百年孤独》宏大叙事的浩瀚,但它却有大漠孤烟风吹草低的苍凉。

《雌性的草地》里面有几种魔幻元素,与《百年孤独》几乎如出一辙,如人鬼同框:

牧马班姑娘沈红霞在与当年爬雪山过草地的老红军战士在同一时空面对面:

“四周很静 ,连海拔三千米的原野上从不间歇的风声也息止了。 女人几乎与沈红霞同时站起身。夜色极重,但沈红霞感到这个女性形象在她视觉中是清晰的,并越来越清晰。 她显得极其衰弱疲惫,头发肮脏凌乱,衣服烂得条条缕缕。 只是她灰黑脸上的一股神采,使她的形象并不狼狈,甚至还有些动人。 她觉得她在笑。 当她看清一个年轻的女红军在对自己微笑致意时,她亳不惊恐,尽管她从未料到自己崇拜的东西会以这种生命形态出现。

现在她与她面对面站着了,中间隔着三十多年的光阴。女红军与沈红霞相比显得矮小干瘪。她用手背抹抹嘴,显然对刚才的畅饮感到满意。沈红霞想起红军什么水都喝,甚至喝牲口尿。

沈红霞知道 ,这片草地在三十年前被荡平过。 红军像翻耕土地一样将草地揭去一层皮,之后草地在他们沿途铺下的身体上更旺地新陈代谢。 既然她已明白这是个三十多年前将自己永远留在草地的女红军 ,她感到不必对此再求别的解释。她只感到欣慰,因为活的历史就在她面前。女红军用手指梳理几下头发 ,然后去拎那只背包,所谓背包,只是一卷稀烂的毡毯。 在她转身的时候,沈红霞看见她背上一大片血。

她走了,步上缓坡时背耸得像只瘦极的马鸡。她察觉沈红霞在跟随她,便迅速停下,转身,几乎使沈红霞一头撞到她身上。

沈红霞像孩子站在长辈面前一样,有些不安,有些手足无措。她很想向她请教点红军的事。 她们年龄相仿,而她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壮烈。历史将献身的机遇给了这个年轻的先辈,她亲眼看见她的致命伤在流血。大股大股的血在寒夜里散发轻微的热气。沈红霞心里知道,她们不可能对话,抑或对话的时机尚未成熟。她们之间有着某种隔模,使彼此可望而不可即。 她想替她檫拭鮮血,近距离地看那个伤口,简直深不可测。女红军却很快走远,她什么也未及做。 她想,若不是找红马,她很想陪她走一程,她的眼神流露出她三十多年的孤寂。

女红军极固执地朝自己认准的方向走。 沈红霞想提醒她 ,往那个方向会遇上一个红土大沼泽。 但她估计她不会在意沼泽的,她毕竟经历了最壮烈的牺牲。她整个背影鲜血淋漓,月光稀薄,浸透血的身影鲜红鲜红。这形影,这永不枯竭的血,使沈红霞认为自己的一切实在是太平凡了。

沈红霞仰起头,看着天空。

给世世代代的人类引路的北斗紧缀在那里。在它看来,人类是不灭的。人的生命有着另一种存在方式,人的生命在超越有限生命之后才获得无限存在。 总有一天人们会认清, 肉体实际上是束缚了生命,只是生命短暂的寄存处,而不死的精神是生命的无限延续, 是永恒。恰如星辰陨落却将光留在宇宙,那光便是星的升华的存在。”

严歌苓这种“人鬼情未了”的魔幻手法是为了更好地凸现沈红霞身上那种圣女贞德式的革命情怀,与当年牺牲在长征路上的红军那种革命情操是一脉相承的。

乱伦,好像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情有独钟的一种魔幻元素。《雌性的草地》里那位杀人女逃犯小点儿投奔她姑姑,与姑父乱伦并保持着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她往回走,暂时还得回老地方去。幺姑家的三间小房是她的乐土,她温暖而肮脏的窝。谁也想不到那里面存在着多混乱的情感关系。每天,姑姑服下过量镇痛剂昏死般睡去,一对男女便轻易地潜越她。他们无声地放肆,就在病女人身边。那辈分的悬殊、年龄的差异令他们自己都感到可怕,但这并未阻止他们丑恶的幸福。(自相矛盾)有天她偶然将目光瞥向墙上一面镜子,从那里面她才证实了这事的丑恶。斑驳的镜面扭曲了两具绝不相称的躯体,她看见那是活活的一对驴。”

"少女说:       “你就当我死了。"

男人说:         “我是真心诚意爱你。"

少女说:  "一把年纪了,少讲这种臊皮话。"

男人说:         “你就这样翻脸无情?"

少女说:         “老子翻晚了。"

男人说:         “我看错了你。"

少女说:“没看错。你早就看出我是个狐狸精!”

男人说:“ 不管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少女说:         “爱你妈去吧。" 

男人说:         “我们再好生谈谈。"

少女说:         “我不会跟你睡觉。"

男人说:     "我本来也不想那样。"

少女说:“那你想跟我干什么?你趁早回你那个沓沓,跟你老婆白头偕老去。就当我死了,这么大个社会,死个把烂货当什么紧。趁早吧 ,趁你这外地佬还不晓得我名声多大多臭。趁你还不晓得我的真名字,我告诉你的名字是胡诌的。 

少女口若悬河的一番话使男人对她倍加珍视。一个人能将自己批判得如此体无完肤, 别人反倒感到无以复加。 彻底的批判使她无懈可击。她的坦诚像她的谎言一样使他吃惊,甚至钦佩。 当少女跑上大街时,他仍是追。

少女脱口便喊 :“挡住他 !流氓追我。"

等她回头时,他已被一群人擒住。她亲眼看着许多无冤无仇的老拳擂鼓一样在他身上捶得咚咚响。经过文斗武斗,人们揍人都揍得十分得法。

少女叫来两名荷枪实弹的兵,城市处于军管,到处都有兵走动。他们把七窍流血的他从地上抬起来,弄走了。

五天后,少女等到了他。他提前解除拘留,在弯曲的巷子里遇见她觌着脸对他说 :“我要伺候你养伤。" 他说 :“你就为了伺候我才打伤我?" 少女跟着他往院里进,他回身推住门 :“你还想吃馆子? 你等我这些天 ,想再榨我的油?" 少女腿一软 , 跪在门槛上。男人拔了门闩,报仇一样将她拖进门来。许久许久,等他复仇之后,少女抱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心想:这下它彻底成了破烂。她问他:“以后我俩什么关系?"他说:“什么关系都一笔勾销。"她冷笑了:“只怕勾销不掉。"

男人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又在设什么圈套。这些天她让他领教了人世间的一切花招。

少女说:“你是我的亲姑父啊。 我就是在这屋里出生的。”

“小点儿后悔莫及 , 她绝不该站起来 , 她该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藏到什么保险的地方去。

但不论她藏到哪里,他都会找到她。他可以在这世界上翻箱倒柜,不惜捣毁一切。他没有指望得到她,虽然他已无视天伦。

他死活也要爱她,尽管把这种混乱不堪的感情叫做爱太勉强,有点恬不知耻。她摆脱他,逃到这里来了,能这么便宜吗?你掏空了我, 一走了事。 现在看看吧 , 骑在马上的 , 是一副空洞洞的血腔子, 没有盛着思维和理智的脑壳 ,一腔到底只剩了血。

他的马慢了。 他和她之间隔着平坦坦一块草地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草地一览无遗, 看你往哪跑。

事情就是那样来的。 他忽然之间有了一个侄女。我们没有孩子,妻子怯生生地说 ,侄女就做我们的孩子不好吗? 她紧张地直视他 :“姑父我可以跟你学兽医。" 兽医心里一阵悸动。 他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绝不会那样简单。 他像长辈那样和蔼而严峻地抿嘴一笑。事情进行得太快:就这样收留了她。就这样有了貌似阖家团圆的喜悦。兽医却看出侄女远不如姑姑笑得天真。然后他领她站到无菌也无空气的屋里。

她说她不怕血。他说:“那就好。" 她孜孜不倦地盯着红艳艳的腔膛, 见一把轻巧的刀在里面拨这拨那。 一堆乌七八糟的血肉零件中,他把生与死、情与欲的因果关系暗示给她,就在那间无菌密封的屋里。既然她巳看到成套脏器无一不按科学的安排 ,它们控制着生物的行为 , 它们科学地循着自己的逻辑。 正是它们要对一切无耻和丑态负责。

马停住了,是他勒住了马,是她求救般唤起来:“姑父,姑父。"他一开始就没有答应过, 她一开始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姑父时他就装聋作哑。他从一开始就想在这铁证如山的人伦关系中充当一个含混的角色。

现在她却喊起来。他只得隔着一片秋天的白草地狠狠望她。这是一片空空如也的开阔地,足够容纳他们那耸人听闻的往事;他和她谁有这个力量拨掉它呢?整整一段岁月都伸满了它的根须。”

“她见丈夫轻轻一托 , 就把侄女抱上马鞍。 然后他们向草地跑去,跑远。她不想捉拿的证据到底还是被拿住了。她是无意的,她是被迫的,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证据。她见这对隔辈偷情的男女同骑一匹马,并不感到十分丑恶十分碍眼,反倒觉得自己碍事。她怎么能这样没羞没臊多余地活下来,再活下去呢?她赖在他们中间,作为一块人伦的界石,使他们咫尺天涯,无望地相望,使他们的感情永远无法合理化,使他们的关系永远得不到世俗与道德的认可。 她活着就为了使这两个她至爱的人堕落为情感上的贼吗? 

可怎样才能合情合理地死而不迁罪于他们呢?这个丑陋的善良女人苦恼极了。 她认为自己继续存在下去就一错再错了 ,既然刚才已亲睹窗外那动人又下作的一幕。是她的存在造成了他俩卑鄙无耻的处境。她该让开,该走掉,该无怨无怪不声不响地从他俩之间蓦然消失。”

“他把她送回牧马班,她不让他送到跟前。望着他騎马远去的背影,她心里只求一死。 两年来,她头一次对男人萌生真情恰是她最彻底的堕落。每回他惊险地潜越病女人,将她抱在怀里时,她都推他,同时又死不撒手地要他。 她日渐饱满的胸脯是她情动于衷的证据。她惊异地发现她经历了第二次青春发育。她就这样站在霜地上,双手伸进怀里摸着自己,心想:完了。那些夜里,他离开后她总是长久长久地呆立,呆坐,摸着陡然间膨胀了一倍的胸脯, 一遍遍想着 : 完了完了,同时又感到,一个人若是彻底地堕落是多么轻松自由。彻底的堕落是一种超脱。彻底的堕落才有一种踏实感,就像溺水者放弃徒劳的挣扎干脆沉到底,脚一旦踩住水底淤泥,从此便不再需费一点劲。”

这种变态的畸恋疯狂程度令人毛骨悚然。乱伦,把人性返祖到天地洪荒的时代,摈弃了文明搭在人类背上沉重的伦理道德十字架,让人还原为最原始的本能――性冲动,充分展示了人的兽性。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严歌苓笔下的大草原上的牲畜都通晓人性。从贯穿全书的那一匹红马,以及那匹叫绛杈的母马,还有老狗姆姆,野狼金眼,以及无处不在的那头孤独忧伤的驴,都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和理智思维。兽性被升华到了人性的高阶,冷眼旁观着人类兽性的肆虐。

关于红马:

“红马无以倾诉:关于狼的纠缠,关于散落在草地各处的牧人的围捕,关于孤独和惊险。它遍尝了自在遨游的艰辛与欢乐,在某一闪念中,忽然想到一顶银色的帐篷。这就是红马,它想怎样就怎样;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在几千年前就交出了自主权。在它出世之前,它已被出卖了。它惊异的只是,无论它出现在何处,人们都想占有它,都把它看成自己的。它并非有意与人作对,只在违背人愿望的同时感知它自己。”

“雄马不停地窜来窜去 ,把气氛弄得又乱又紧张。 红马突然高昂地叫了一声。它用这极有力量、 极富感情的声音给母马以安慰和鼓舞。 黑雄马循叫声望去,顿时被这匹红骏马少见的神采与风度征服。之后,每当母马呻吟,红马必与它呼应互答。 黑雄马在这个年轻同类面前由羞恼变得惭愧,由嫉妒变得自卑,灰溜溜地缩到远处,红色的树林从此安静下来。

整群马都静静等待,观望。

终于,红马以它漂亮的肌肉微笑了:它出世了。红马心里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这是一匹多俊俏的小母马!它在母亲的舌头下渐显出它的毛色。它太美了,居然有着与红马相似的深红皮毛。母马在用舌头给它施洗礼。母马边舔边辨认它,在舔的同时将自己的所有权附了上去。

人们想再次抱抱小马,母马却倏然站起,适才柔软的身体消失了。红马看到火光映照下母马的样子多么威风多么凶悍。它不惜恩将仇报 , 不惜以命相拼。 与雌性的凶悍相比,刚才黑雄马的狂暴劲头显得多肤浅 ,多没来由。 母马从人手里索回小马,继续舔它,舔得很累了,舔得呱嗒呱嗒响。 它热乎的舌头舔得小马身上腾起轻微的蒸汽。 红马感到柔与刚、慈爱与凶残合成的完整的母性,是所有雄性真正的对立面,是雄性不可能匹敌的。

之后,小马颤颤抖抖地站立起来!它那样郑重地站立着,母马再来舔它时,它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左右扭摆着头 ,一双大得可笑的眼晴迨不及待地东张西望:与母腹相比,这世界真大得恐怖。

红马见它如此憨态可掬 ,心里充满爱怜。 它多希望这是它的孩子,尽管它还十分十分年轻,不见得有做父亲的能力。

红马做梦都想不到,它亲眼看着诞生的这匹小母马,就是它的妻子。小母马正是为它而生,为匹配它而降临于世。”

如果说严歌苓刻意模仿了阿加西,那么她并没有停留在机械的模仿上。在小说中营造魔幻气氛上,她甚至比阿加西走得更远。最明显的就是她让小说中的各个主人公轮番走出小说,来到她的书桌旁与她对话。或者说作为小说作者的她自己走进小说里,成了小说中的人物之一。

“我没想到他和她会一块儿来见我。两人都是一头一身的草地秋霜,都有股血味和牲口味。我刚才正写到他们堕落那节,有个好句子被打断了。

她说 :“你写的是牲口还是人?我怎么觉得你把我们俩写成一对牲口了?

我认为这段爱情写得挺美妙,挺有血色。

他说 :  “我跟她这种私通叫爱情吗?"

她立刻接道:“是鬼混, 不是爱情, 对吧?"

我耐心地对他们说 :“你们早就失去了正常的爱情心态。 其实你们要的就是苦中作乐,只有畸形的情感才能使你们满足。" 

然后我指着他对她说:“每次与你幽会之后, 他内心的忏悔与自责远比你强烈。 他甚至以最凄惨的心情怀念自己以往平淡无光的生活。他远比你痛苦,因为他毕竟有个纯正的往昔作为对照。" 

他听了这话深深地看我一眼 ,便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因为他混乱了很么的内心被我几句话就讲清了。 而她还待在这里, 细看, 她是跪着,手里犹犹豫豫握着把小刀。 这种刀牧人都有,用它吃肉,也用它防身。“照你说的最不该活的好像是我。" 她把刀往自己胸口逼,“这刀很快,割起来不会疼多久. . . " 她安慰自己也似乎安慰我。

我不同意她现在死,我的小说不能半途而废啊!

她跟我争夺那把刀:“老子才不为你的狗屁小说活受罪地熬下去!放开我!"

“你怎么回事?! 我原先设计的你可是一心要活下去的女子/!"

她对我叫嚷:“这样活是顽强还是死皮赖脸 ?!”

这种魔幻笔法把读者带进一部时光穿梭机,往返穿越与不同的时空,不知今夕何夕,此处何处,十分的奇幻。但这些奇幻的时空,并非科幻世界纯属想象力的产物,而是基于真实的历史事件,人们熟悉的场景,有血有肉的人物,以及现实世界中并不陌生的人性。

我认为,从文学价值的角度来看,《雌性的草地》是严歌苓众多小说中比较出色的一部。它的情节布局奇巧,叙事风格新颖,语言文字鲜活,小说笔调苍凉荒寂,揭示人的兽性和兽的人性,展现生命的魔性,为不幸陷进一个荒诞时代的一批雌性人物苍凉的青春唱出一曲哀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