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一年一度的世界经济论坛在达沃斯小镇如期而至，如同安第斯山的冬季降雪和瑞士钟表精准的走针，当今不可预测的世界正需要这样的确定性。
对于这次年会，英国皇家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布朗文·马多克斯的话体现了多数参会者的看法：“嘲讽达沃斯论坛或许容易，但在当前形势下，很难召集人们齐聚一堂就共同的全球问题举行会谈，面对面对话的价值非常真实。”
01
“全息世界”
十几公里长的山谷里，短短数日涌入2万多人。来自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2800多位全球商界精英、政要、公民代表，围绕四大议题200多个话题进行300多场讨论。
全球头部跨国企业的标识沿着大街两边高调排布，各种高端社交聚会在沿街临时高价租用并精心布置的店铺里不断上演，走在路上不时见到国际新闻中熟悉的面孔，听到的是英文、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等多种语言。
尽管路面因为积雪冰冻而变得湿滑，但并不妨碍“达沃斯人”外套里面一身笔挺正装，穿着防滑靴行色匆匆的步伐。
一时间似乎所有人被“挤压”在了同一个地方，谈论着关系这个世界前途的所有事情，这种奇特的体验如同进入一个时空压缩的“微缩世界”，全球化在这里以更加密集具象而生动的方式展现出来，外面的世界动荡分裂而这里却如同风和日丽的“风暴之眼”。
02
“高端社交”
火车站和会议中心来回穿梭的巴士上，来自墨西哥“非对称”投资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向我递出了名片。
他承认，相对于主办方为与会者提供的各种高瞻远瞩的话题论坛，丰富的高端社交机会与投资合作的可能，还有拿到如同黑金VIP信用卡般彰显身份地位和实力的参会资格，是他更看重的东西。虽然一个战略合作伙伴的会费似乎已经涨到了惊人的百万瑞郎，但是用论坛负责人的话说，“我们的等待名单还很长”。
这似乎不难理解，老施瓦布从1971年以来编织的这个全球高端社交论坛，对会员信用和潜力进行了最严格的资格筛选，仅企业年盈利的门槛就让很多小企业望而却步。
因此，如果你能够来到这里并拿到虽被批评有等级歧视之嫌却一卡难求的“白色胸牌”，那么祝贺你，你已经被允许进入了这个全球顶级的“名利场”了。
03
文化开场
14日晚上六点，达沃斯会议中心，作为论坛开幕前最重要的活动，“水晶奖”颁奖典礼和开幕音乐会盛大上演。论坛总裁布伦特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谈笑风生地入场，在第一排转身向宾客打招呼，获奖者之一的亚裔女影星杨紫琼，带着标志性笑容，接受着参会者同时也是影迷的致意。
施瓦布先生姗姗来迟，他亲自与许多与会者打招呼，多数似乎都能叫得出名字，但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四处走动，回应每一位不断伸出的握手请求，或许他还是想把主角光环留给当晚颁奖典礼的主持人，她的夫人海德·施瓦布。
三位领奖者的身份，一位来自布基纳法索的建筑师和教育家，一位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亚裔女演员，一位美国黑人音乐创作者，表达感动并致谢，然后从自身经历引申出坚持、平等、正义、自由等价值话题。作为全球最重要的商业经济论坛，其自由主义、精英主义背景一直遭到反全球化者的诟病，三位文化偶像的加持或许能为这场论坛增添更多社会人文气息。
04
重建信任
今年论坛的主题是“重建信任”。从2021年“把握关键之年，重建各方信任”，到2023年“在分裂的世界中加强合作”，近年来论坛主题似乎都在围绕着“信任”展开。地缘政治压力、经济复苏乏力、气候变化危机、人工智能治理难题等迫切需要各方超越分歧开展全球层面合作，而今天的世界分裂加剧、信任稀缺。
老施瓦布敏锐感知着世界的变化，雄心勃勃地试图通过世界经济论坛打造新的合作共识，这一点在今年体现得尤为明显。
今年达沃斯论坛的四大议题：在分裂的世界中实现安全与合作、为新的时代创造增长和就业、人工智能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实施长期气候、自然与能源战略，实际上正是围绕4个“C”展开，即冲突(conflict)、对新冷战(the new cold war)的担忧、气候(climate)和滥用人工智能(AI)导致的混乱(chaos)问题。
作为这些议程的幕后推手，老施瓦布始终坚持着年会的定位：不只关注单一的问题，而在于新年伊始将大家聚集在一起，以系统性、战略性的方式分析各国社会状况，以期找到共同点，在地缘政治上为世界带来积极变化，“世界正面临艰巨的转型挑战，我们必须重建信任，并坚定我们有能力克服挑战的信心”。
05
政治旋律
虽然叫“经济”论坛，但今天的世界，政治、经济、科技、社会、文化等各领域的风险关联和系统互联越来越紧密，论坛议题范围也随之扩大，其中的政治属性更加明显，正如德新社报道所说，“政治早就是达沃斯的主旋律”。
国家元首、政府首脑，联合国、世卫组织等国际组织负责人，全球60多位政要到场发表主题演讲或直接参与话题讨论，沙特、越南等试图展现其开放形象的新兴国家主动发起“论坛外交”同参会者进行直接对话，以色列、伊朗等身处争议漩涡的冲突国家则急于通过沟通争取更多国际支持等等，会议中心提供的充裕而多样的会议室为这类会面创造了极大便利。
本次论坛年会，乌克兰危机、巴以冲突、红海局势与胡塞武装、中美关系、美国大选等安全政治议题受到极大关注，这从此类话题在各方发言中所占篇幅和听众人数就可以看出。
有趣的是，相较于论坛官网上的新闻简报，置身现场聆听政要演讲可能会带来更真切的感受，比如说你可以从观众反应感知到政治风向，当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入场和发言结束的时候，很多人起身鼓掌，这在本届年会并不多见，但也不难理解，因为支持乌克兰已成为欧洲的政治正确。
一天前，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就在同一个讲台发表演说，强调西方国家必须持续为乌克兰提供武器和资金援助，以确保乌克兰在对抗俄罗斯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06
话题人物
作为全球瞩目的经济论坛，达沃斯论坛从来不缺话题人物，这次受到极大关注的是阿根廷新任总统米莱。这位始终把“自由万岁，妈的！”挂在嘴边的资本主义捍卫者正在阿根廷发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型社会实验”，面对超过200%的通货膨胀和巨大外债压力，他决定把解决问题的钥匙完全交给市场，短期内启动了私有化、去监管、弱政府等一系列激进改革。
16日，米莱在达沃斯发表了一次“极为高调”的演讲，继续妖魔化“国家”并向全球推销其“极端自由主义愿景”，其有关“西方正处于社会主义蔓延的危险之中”的论调让不少参会者感到“不适”。
我左手边一位德国记者无奈地说，“这完全是一场妄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几十年没有听过了，仿佛回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右手边一位巴西企业家摊开双手，“作为阿根廷的邻居，我祝他们好运”。
另一位虽不在现场却引发极大关注或者说是担忧的人物当属特朗普。美国总统选举首场初选结束后，特朗普可能重新主导美国政治的前景令大西洋彼岸的欧洲人感到无比担忧，他们对于几年前跨大西洋伙伴关系遭到的严重破坏仍心有余悸。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在论坛召开前夕发出预警，特朗普执政的历史告诉欧洲，他再次上台将带来极大风险。
比利时首相德克罗向同行发出了“欧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独立”的呼声，此次参会的美国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总裁、世界经济论坛地缘政治专家伊恩·布雷默认为，特朗普可能开启第二任期的预期的确在欧洲领导人中“引发了强烈不安”，他甚至称之为“可能是自1989年柏林墙倒塌以来，欧洲人面临的最大风险”。
07
南北分歧
东西方分歧可能并不是危及全球共同未来的唯一裂痕，实际上南北差异加剧带来的风险也在不断增加，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是：北方国家更小、更发达、更富裕、更老龄化人口的利益与南方发展中国家更大、更贫穷、更年轻人口的利益存在着巨大差异。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提醒说，较富裕的北半球发达国家似乎还没有充分意识到“南半球发展中国家的沮丧甚至愤怒的程度”。毕竟，尽管北方发达国家享受着工业化和尖端技术带来的所有好处，但资源丰富的南半球发展中国家仍然受到贫困和不稳定的困扰，特别是殖民主义遗留的问题。
这次论坛专门设置了“消除南北对立”的公开讨论，由《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主持，参与讨论者包括世贸组织总干事奥孔乔-伊维拉、哥伦比亚总统佩特罗、卢旺达总统卡加梅、荷兰首相马克·吕特、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
讨论一开场，卡加梅率先提出批评：疫情期间，疫苗资源都在北方国家，我们无法获得疫苗和足够的医疗能力，为刺激经济，北方国家的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引发全球通胀，为控制通胀又反复加息，导致发展中国家的债务负担加重，我们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这种南北不平等的情况还在加剧。
戏剧性的交锋出现在哥伦比亚总统佩特罗发言的时候，他认为应对气候变化所谓的北南合作“并非施舍“，北方国家应承担历史责任并减少排放，南方国家蕴藏着巨大的能源转型和绿色经济潜力，现在是北方国家主动寻求南方国家合作的时候，说完转身朝向荷兰首相并微笑着等着他的回应。
佩特罗的肢体语言和全场沉默让马克·吕特不得不代表北方国家做出回应：我想我们应该超越南北分裂的视角，因为我们都相互需要对方，实际上我认为分裂不存在南北之间，而在于国家与多边主义之间。不过，这番话似乎很好地化解了尴尬并赢得了掌声。
08
论坛C位
本届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第一场外国政要演讲留给了中国。16日上午10点，能容纳400多人的达沃斯会议中心座无虚席，主席台蓝色巨幕上显示着：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即将为本次论坛致辞。
“都在谈论中国，中国话题无处不在”，会议中心的场外休息厅，来自南非约翰内斯堡股票交易所的普图玛·尼尔科试图跟我搭讪，“芯片、供应链、人工智能、消费市场等等，似乎每个话题都有中国的存在，感觉中国真正是不在现场的主角”。
坐在旁边的南非联合银行高管谢里尔·巴斯接过了话头问我，“你应该是中国人吧？李强总理的演讲太棒了！我对中国经济充满信心”“我去过大连、天津，那里的夏季论坛似乎组织得更好。”令我惊讶的是，他甚至能用标准的中文说出“发改委”并且很了解这个中国政府机构的职能。
尽管本届年会明确标有“中国”的议题只有两个：“激发中国增长新动能”和“解码中美关系”，但论坛发布的各类报告都会有专门部分谈及中国，几乎所有年会议题的公开讨论也会CUE到中国，比如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被问到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未来，越南总理范明政被问到如何平衡同世界两个大国的关系，阿根廷外长记者会上有人问到与中国的关系如何等等。
有OpenAI创始人萨姆·奥尔特曼参加的分论坛“动荡世界中的科技发展”炙手可热、一位难求，其间中国人工智能的进步受到了讨论者关注。辉瑞制药首席执行官阿尔伯特·布拉乐观地认为，中国的生命科学近年取得了巨大进步，随着中国政府在人工智能等科技研发等领域做出更多开放承诺，生命科学制药产品将更多地来自中国而不是美国。或许是觉得布拉的观点有点绝对，主持讨论的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主持人法里德·扎卡里亚稍作纠正，“或者您可以说不仅仅来自美国”，引来观众哈哈大笑。
会后当我问起这位政治评论家，是否需要修正14年前在《后美国时代》中的观点时，他坚定地说：“我不会改变我的观点，世界已经进入后美国时代，美国不再主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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