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3年4月10日，法国马赛，法国共产党第三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法比昂·罗塞尔再次当选法共全国书记后发表了闭幕词。人民视觉 图
4月10日，法国共产党大表大会举行投票，自2018年担任法共全国书记的法比昂·罗塞尔（Fabien Roussel）以超过80%的得票率成功连任。对于法国左翼联盟“新人民生态和社会联盟”（Nouvelle Union populaire, écologique et sociale, Nupes）的发起者让-吕克·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来说，这恐怕不是个好消息。罗塞尔上周就表示这一联盟已经“过时了”，连任的第二天，他接受采访时又说，“（法国）左翼不能只由一个党或一个人——梅朗雄——来代表”，而他所说的“一个党”就是指梅朗雄创立的“不屈法国”。
去年4月，未能最终角逐法国总统大位的梅朗雄联合包括社会党（Parti socialiste）、法国共产党（Parti communiste français）、欧洲生态-绿党（Europe Écologie les Verts）以及“不屈法国”（La France insoumise）共四个左翼政党一起组建了“新人民生态和社会联盟”，目标是利用立法选举，获得国民议会（Assemblée national）绝对多数席位，迫使总统马克龙任命梅朗雄为总理。因此，联盟最初的竞选口号是“让梅朗雄成为总理”。
虽然梅朗雄最终未能如愿成为总理，但左翼联盟在立法选举中获得131席，成为议会中第一大反对派，而马克龙的执政联盟“在一起”（Ensemble）也未能取得议会绝对多数，这就使左翼联盟在议会中的131票有着不菲的含金量。
然而，自从去年年底开始，联盟中的成员党派纷纷迎来换届选举，面对极右翼和政府的联合攻击，左翼联盟面对的挑战也越来越多，裂痕越来越明显，梅朗雄兴许不再能掌控联盟的未来。而法国左翼的未来又在哪里？
当地时间2022年10月18日，法国巴黎，法国总工会(CGT)和法国石油工会(FO)呼吁举行全国罢工，要求提高工资，梅朗雄(中)抵达里昂站参加铁路工人大会。人民视觉 资料图
离谱的“不屈法国”和遥遥无期的“左翼联盟第二幕”
自今年1月马克龙政府公布了退休制度改革方案，国内的反对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今不息。改革法案在国民议会审议期间，左翼联盟的主导力量“不屈法国”的两名议员相继做出了颇为出格的举动，先是议员托马·博尔特（Thomas Portes）在推特上发布了他脚踩劳工部长奥利维尔·杜索普（Olivier Dussopt）头像模型的照片，此后另一名来自“不屈法国”的议员在议会辩论中称劳动部长是“杀人犯”，引来杜索普本人及一些其他左翼议员的批评。
“不屈法国”议员托马·博尔特在推特上发表的极具争议的照片。
这些言行多少有些离谱，但这也是“不屈法国”一直以来的核心策略，和其党派创始人梅朗雄的个人性格多少吻合。一直以来，梅朗雄通过“制造冲突和争议”，创造曝光度，通过反对政府的方案来巩固自己的票仓。而作为左翼联盟的最初号召者，以及联盟中坚力量的幕后操盘手，梅朗雄也成功利用左翼联盟扩大了自己这一策略的影响力。
为了削弱退休改革法案的合法性，在工会组织的运动之外，左派议员们为了阻止国民议会对法案投票，一共提出了一万多条修正案。这样的拖延战略导致在政府提交的一共十二条改革草案中，只有前两条最终在国民议会得到审议，而此次改革中最重要的，即将退休年龄上调两岁的第七条，被海量的修正案湮没，都没能成为议员的辩论对象。
在这一过程中，上至政府总理下至工会领导，都对左翼联盟的策略提出了批评。政府方面指控左翼联盟故意阻挠议会议事程序；由于越来越多的民众和反对派议员对政府改革方案愈发不满，工会方面也逐渐倾向于利用议会投票否定改革方案。
相较于立场相对温和的社会党和绿党，“不屈法国”不顾各方批评，依旧保留自己的修正案。梅朗雄虽然没有参加去年的立法选举，但作为“不屈法国”的精神领袖和场外操盘手，时而攻击其他左翼政党盟友“软弱”，时而攻击政府“虚伪”。
嘈杂的国民议会审议结束后，绿党代表人物桑德琳·卢梭（Sandrine Rousseau）2月20日在媒体上公开呼吁“左翼联盟第二幕”，矛头直指“不屈法国”及其背后的梅朗雄，“我希望之后在决策上可以有一定的协调，（基于）更加透明和协商的原则。”但一个多月之后的今天，不仅第二幕没能变得更加清晰，左翼联盟本身也遇到了更大阻碍。这些阻碍，有的来自左翼联盟之外，有的则来自于联盟自身。
“换换洗澡水”：来自联盟内部的声音
在联盟内部，2022年底至今，绿党，社会党以及法国共产党先后召开了代表大会。尽管除了绿党以外，社会党以及法共并没有更换领袖，然而新的力量对比已经导致这两个党派与梅朗雄领导的左翼联盟拉开了距离。
社会党方面，从2018年以来一直担任第一书记的奥利维尔·富尔（Olivier Faure）在今年年1月的代表会议上险胜其党内竞争对手鲁昂（Rouer）市长尼古拉·梅尔-罗西尼（Nicolas Mayer-Rossignol）。后者是一名坚定的反左翼联盟者，他主张为了能够保留社会党的特殊性，退出左翼联盟，尤其是摆脱梅朗雄的影响。竞选结果出炉后，为了避免社会党出现分裂，在磋商后富尔被迫接受让梅尔-罗西尼担任第一副书记。而后者仍在不同场合继续批评“不屈法国”以及左翼联盟的立场。
法国共产党这边，4月10日法比昂·罗塞尔以超过80%的得票率成功连任全国书记。他在去年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中获得2.28%的选票，“不屈法国”认为正是因为他的参选分走了选票，导致梅朗雄没能进入第二轮投票。两人就此结下梁子。到了今年，罗塞尔对梅朗雄个人风格的批评愈发明显。
他对联盟的敌意也逐渐引起了“不屈法国”方面的惊觉。在这次法共代表大会之前，“不屈法国”高层还特地致信罗塞尔，质疑他个人对左翼联盟的态度是否将会在今后成为法共整体对联盟的态度。在演讲中，针对“不屈法国”对他的批评，罗塞尔毫不留情地回复道：“管好你们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强加给共产党人他们要投票支持的对象、他们思考的内容，要做的事情或者采取的选项。没有人可以对共产党人说他们应该和谁协商。”除了在上周提到左翼联盟“已经过时”，在连任当天，罗塞尔还提到了终结左翼联盟的问题，“这不是一个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的问题。但你必须时不时地换换洗澡水。”
然而，对于任何一个反对梅朗雄的人来说，摆在面前的问题都一样——如果不选择梅朗雄的路线，那么究竟该如何在未来为自己的党派，以及法国的左翼寻找一条出路呢？就在罗塞尔当选全国书记的当天，不少共产党的人物投笔中左派媒体《世界报》（Le Monde），在文章中他们提出的担忧无比具体：如果抛弃梅朗雄的路线，那么新的路线应该如何呢？
“共和阵线2.0”：反左翼联盟的“共和阵线”
乐观的人从4月初举行的立法选举补选中找到了一丝希望。由于选举程序中出现纰漏，法国宪法委员会（Conseil constitutionnel）取消了阿列日 (Ariège)地区去年立法选举的结果，并且要求重新选举。阿列日一直以来都是法国左派的地盘，根据去年左翼联盟成立的协议，左翼联盟联合支持的“不屈法国”候选人贝内迪特·塔玲（Bénédicte Taurine）去年胜选。不过在此次补选中，常年植根当地的社会党人玛丽莲·富杰（Martine Foger）后来居上，尽管在第一轮投票中落后塔玲，却凭借包括来自执政党、中右立场的共和党以及极右国民联盟候选人的支持，最终在4月3日的第二轮投票中战胜塔玲。
去年6月立法选举至今还不到一年，但形势变化不禁令人反思左翼联盟目前存在的问题。在塔玲和富杰的最终对决中，无论执政党候选人还是极右政党候选人都在出局后主动选择为社会党候选人而非“不屈法国”的候选人背书。而社会党候选人富杰，与1月刚上任的本党第一副书记梅尔-罗西尼一样，是一位反左翼联盟者。
于是，“共和阵线”（Front républicain）这个用来表示法国各党派联合抵制极右翼的词，如今被法国政治评论家稍加变化，造出一个新词——“反左翼联盟共和阵线”（Front Républicain anti-Nupes），用来表示当前各党派抵制左翼联盟的情形。不过很难说这一抵制左翼联盟的“共和阵线”出现到底是出于政党间利益还是出于捍卫法国价值观。
对于政府来说，左翼联盟坚决反对政府推动的改革计划，及其在年轻人中的强大动员能力，严重影响了政府的执政能力。不管是反对退休改革，还是最近反对修建蓄水池的示威中，政府都有意将一切过错归咎于“极端左翼政党”或者“极端左翼分子”，从而进一步削弱左翼联盟的合法性。
而在政治光谱的另一侧，极右政党国民联盟反对左翼联盟，则是其党派领导人勒庞（Marine Le Pen）一直以来“去妖魔化”政策的延续。攻击左翼联盟的“过分举动”，可以进一步巩固本党“建制化”的印象，为勒庞在2027年有可能的第四次总统大选积累政治资本。
左派的未来在哪里？从法国左派的历史以及执政经验来看，只有团结起来的左派才能够赢得信任，从而获得选票。但是团结起来的左派，究竟该如何行事却是目前横亘在左翼联盟面前的问题。在当下左翼联盟之外，逐渐也出现了其他团结的声音。这其中不仅有目前的社会党第一副书记梅尔-罗西尼，还有奥克西塔尼大区（Occitanie）议会主席卡萝尔·德勒加（Carole Delga），以及前总理贝尔纳·卡泽纳夫 (Bernard Cazeneuve)。
时间不等人，无论是今年9月的参议院选举，还是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对左派各政党来说，是否继续追随梅朗雄的脚步都是一个急需做出的决定。
（张钰韬，巴黎政治学院新闻学院研究生）